「滴答,滴答!」
黑夜裏,朝霞居的正房暖閣中,太監總管許彥焦慮的來回走動,座鐘轉動着。聲音,在這仲春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他很緊張。
暖閣外,兩名小太監候着,一動不動。還沒有消息自宮中傳來。天子突然昏迷,他不敢封鎖消息,而是派人飛報宮中的楊皇后,請皇后決斷。當年,秦朝中書令趙高與丞相李斯封鎖始皇帝的死訊,矯詔扶持胡亥上位。這樣的事,他可沒膽子做。
然而,已經是亥正時分(晚上10點),宮門早就落鎖。楊皇后得到消息,亦無法出宮。
許彥焦躁的步出暖閣,正房的臥室中,燈火通明,太醫院的四名太醫正在抓緊時間忙碌。十幾名太監、宮女緊張的侍立。青美人已經被扣押在東廂房中。
會怎麼樣?
一想到這個問題,許彥就口乾舌燥!消息並沒有封閉。正在向城中傳播。如果天子有事,今晚必定會有宮廷政變。而他此刻就處在暴風眼中。但是,他不想死!
…
…
京城西城,順親王府中。沒落的王府,即便是在春天的夜晚,依舊能感受到衰落的氣息。
晚上十點多,順親王的長子,將自己的兒子寧浮叫到書房中。書房周邊無人,父子倆說一說私密的話。
燈火如豆。照射在寬敞但不再華美的書房中。珍品都已經典當。他從懷裏拿出一疊銀票,塞在寧浮手裏,嘆口氣,道:「浮兒,這是一千兩銀子。你逃吧!」
寧浮愣住,「爹…」
順親王長子擺擺手,「逃吧。這幾天京中的消息,你都知道。你和永昌公主的醜事,已經是政治事件。各方角力,就等天子表態。政治的事,往往風雲莫測!永昌公主或許沒事,但你留在京中,恐怕命不長久。」
寧浮低頭,看着腳尖。他不想離開京城。逃走,他就是隱姓埋名過一輩子。而在京城,他是三等輔國將軍,皇室宗親。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順親王長子長嘆一口氣。
這時,皇城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喧鬧。父子兩人連忙出了書房,到小樓中遠眺。遠方西華門附近,有人叩動皇城,傳遞消息。順親王長子臉色一變,「出大事了!」
天子長居西苑,軍國大事,悉數送往西苑。皇宮既沒有太上皇,也沒有太后,只有皇后。那麼,什麼事情要在晚上驚動皇后呢?天子出事!
這一刻,西城許多權貴府上,都被驚動。仿佛有石頭投進在河面,激起陣陣漣漪。稍後,西苑的消息傳到在西苑中有消息渠道的皇室、勛貴、文臣、武將府中。
…
…
永壽宮中,楊皇后被叫起來。已經是晚上11點許。這個點,楊皇后自是已經休息。
「娘娘…」
貼身的宮女,服侍着楊皇后起床。
楊皇后時年34歲,珠圓玉潤的成熟美婦,微顯豐腴,挺拔一雙的雪峰將胸口粉白色的裏衣撐出曼妙的弧線。頸脖處的肌膚雪膩如玉。披一件薄薄的水錦色的襖子在寢宮中來回的走動,沉思。
一名進來報信的太監跪在地上:天子在西苑突然暈倒,已請太醫救治。結果未知。許太監派人來報信,請皇后娘娘拿主意。
「這…」
楊皇后六神無主。她揣摩男人的心思、爭寵,固然厲害,但終究只是個婦人。當前的局面,牽一髮而動全身,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一個不慎,就是死。
半響,楊皇后作出最平穩的決定,道:「請軍機處三位大學士到西苑中。」
她的心情很複雜。
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後宮之寵,未有如她者。她丈夫雖然被天子殺了,但此刻,心中還是在擔心西苑裡天子的安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天子是她的依靠。
同時,她內心中,被尹言的話挑起的想法:將自己的兒子扶上皇位。眼下,不是一個契機?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不敢輕舉妄動。
而如果,要換取晉王、楚王尊她為太后,此時以皇后的名義,召一人到西苑侍奉天子,是不是大事可定呢?她不知道。
楊皇后走到庭院裏,看着空中皎潔的明月。月華落在,她美麗的玉臉上,神情不定。
楊皇后的懿旨,被女官書寫出來,加蓋皇后的印璽後,很快被太監們送出皇城,去往西苑。
…
…
「父親…」
衛康送着父親到前院,欲言又止。西苑的太監來傳召,帶來皇后的旨意,召他父親進西苑面見天子,語焉不詳。但,消息早傳出來了:天子服用春——藥,御青美人,暈倒在朝霞居中。
雍治朝進入末期,這是所有朝臣們心中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衛弘擺擺手,神情平靜,坐進轎子中,出發前往西苑。
貞白想太多了。不是什麼事情都要往權術上想。他是武英殿大學士,有責任維護中外穩定。他已經位極人臣,難道還想着什麼從龍之功嗎?他註定是要在青史上留名的人。值此之時,宰輔當有宰輔的氣度,職責!
天子若無事,他鎮撫朝廷內外。天子若有事,他要保證朝廷權力平穩、順利交接。這是百姓、社稷之福。
衛大學士是一個成熟的官僚,但自有他的底線:小節不守,大義不虧。該貪——污時就貪——污,該與同僚們同流合污時,必定是和光同塵。但有讀書人的良知。
晚間12點許,衛弘抵達西苑。西苑御花園的朝霞居中燈火通明,華墨,宋溥已到。衛弘和兩人目光交流。華墨一身緋袍官服,輕輕的搖頭:天子情況還未知。
周帝國的三位宰輔齊聚在朝霞居正房外,等待着御醫們的救治結果。
整個朝霞居,乃至西苑,氣氛極其的壓抑。不少年齡大的太監、宮女想到了十七年的那個夜晚。當時,京營入宮,天空都是血色的。很可怕。
…
…
至凌晨兩點許,王濟仁等四名太醫,用盡手段,針灸,用湯藥。終於將昏迷的雍治天子救醒。
富麗的龍床上,雍治天子極其虛弱的睜開眼睛,看到太監總管許彥在眼前,問道:「幾點了?」
許彥跪在地上大哭,老淚縱橫,道:「陛下,你終於醒了。到丑正一刻了。奴才見陛下昏迷,傳信宮中,請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詔令三位大學士進西苑。三位中堂正在外面候着。」
雍治天子很疲倦,感覺剛從無盡的黑暗中走出來,聲音虛弱的道:「召三位愛卿進來。」
雍治天子詔令文華殿大學士華墨,武英殿大學士衛弘,東閣大學士宋溥共同主持朝政大事。這個時候,雍治天子不可能讓華墨擅權。除非是像何朔那樣檢驗過忠心的臣子。他簡單的交待了幾句,就疲倦的睡過去。
太醫們也提醒不要打擾天子。華墨問病情。王濟仁代表太醫作答。刨除五行等的專業中醫術語,大意是:天子長期服用某種刺激性藥物,身體虧損極其嚴重,因而昏迷。需要靜靜調養數月,甚至半年,方才能有所恢復。
三位大學士商量後,商議輪流在西苑值班。十一日,清晨時分,衛弘、宋溥兩人分頭出了西苑,各自回府休息。
…
…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京城中。三位大學士聯名行文,朝中各衙門,言道天子無事,鎮撫人心。
十一日非常朝日。衛弘回到家中,長子衛康、孫子衛陽等在廳中。屏退所有僕人後,衛弘說了說西苑裡的情況,喝口茶,看着兒子、孫子。
工部郎中衛康沉吟幾秒,道:「虛驚一場啊!」語氣感慨,躍躍欲試的樣子。
衛弘好笑的搖頭,道:「陽兒,你上午去一趟賈府,問問賈子玉的意見。」
他兒子有宰輔的親和力,但政治水準不行。天子醒來,看似虛驚一場,一場巨大的風暴(宮廷政變)免於無形。但這只是一種錯覺。事實上,天子的發病,恰恰是將京城中前段時間匯聚、積蓄的各方力量給激發出來了。
奪嫡、朝爭的大幕就此拉開!
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引爆了整個京城中洶湧的暗潮!而且,後患無窮。想想看,昨晚,多少人的野心被撩起來?再有下次呢?各方還會反應緩慢?
奪嫡有三方:晉王,楚王,楊皇子。他大致是知道賈環的想法:阻擊楚王。所以,他讓孫兒衛陽去和賈環溝通一下,問問賈環對此事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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