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鬥在紅樓 第七百一十三章 輿論的轉變

    雍治十七年的正月十二日,立春已過。京中的年味,正在慢慢的淡去,還剩下正月十五元宵節,最後一個歡慶之時,便是年節結束。

    而與普通人家不同,到正月十二日,賈府中依舊還在擺着年酒,招待親朋好友。

    同時,東跨院後的三間抱廈廳內,探春亦招待着親朋好友府中的姑娘。賈府的姑娘,自以探春最為出色,待人接物,都很得體。

    姑娘們的話題,自不在探春的婚事,而是集中在賈環的那首詞以及和他表妹的故事上。淒婉的愛情故事,總是容易得到閨中女兒的同情和眼淚。不然,西廂記和牡丹亭怎麼如此長盛不衰?不獨獨是辭藻華麗的原因。

    紀小娘子紀婉兒也在座。她坐在木椅中,打量着雕樑畫棟的花廳。一身雲白色韻雅的精美長裙,花紋、圖案、鑲邊。一雙嫵媚的明眸尤其的出眾。

    紀小娘子聽着七八個姑娘們嘰嘰喳喳的感嘆,再陪上幾滴眼淚,內心中不屑的哼一聲。

    若是要這些人去做賈環的小妾,她們願意嗎?怕不成吧?愛情固然悽美,現實可很殘酷!她們在賈三姑娘面前故意閒扯,目的不外乎博取好感。賈環是賈探春的親弟弟嘛!但是,她不屑於為之。

    這件事,她覺得賈環做的不對。哪有照顧人,照顧的日久生情的?林姑娘身在深閨中,八成是給他騙了。

    花廳里的少女們,正說笑,感慨時,抱廈廳外,王熙鳳帶着平兒、豐兒,十幾個丫鬟、媳婦自外而來。

    人未至,笑聲先到。

    「噯喲,姑娘們都在這裏呢!」王熙鳳穿着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身量苗條,體格風騷,鳳眼、柳眉,粉光脂艷的美婦人。邁過門檻,丹鳳眼顧盼流波,對探春,眾少女,笑道:「太太那裏已經吩咐擺酒,姑娘們都準備過去入席吧。」

    探春居中而坐,一身蜜橙色的長裙,俊眉修眼,起身笑道:「二嫂子辛苦走這一趟。打發丫鬟來說一聲就成。」說着,招呼着眾少女道:「酒席已經好了,大家一起往前面去吧。」

    一時間,花廳中的姑娘們各自起身,丫鬟們上前,服侍着自己姑娘,準備出門。

    這裏到東跨院有個數十米。花廳中,燒着木炭,溫暖如春。再者,沒有長輩在更前,眾姑娘們自是隨意一些。出門,自要穿戴斗篷,還要整理一二。

    「外頭風大,姑娘們的斗篷要系嚴實些。」王熙鳳笑吟吟的提醒。平兒上前,在侍書手中的水盆中,擰乾毛巾,遞給探春。

    王熙鳳在府里,忙着調度年酒的各種瑣事。她在去年給賈璉生下一個兒子。和賈璉的關係依舊不好,但地位穩固。但隨着賈環執掌賈府日久,王鳳姐得收斂着她的性情,想搞什麼么蛾子都不成。

    探春微笑着道謝。

    少頃,青春靚麗的少女們,穿着五顏六色的斗篷,帶着各自的丫鬟們,一群人出門往東跨院而去。

    初春,寒風料峭。

    對於,賈環和林黛玉的感情、婚事,在賈環的「我是人間惆悵客」詞作出來後,外界,京中的輿論略有變化,但,依舊如這料峭的早春寒風!

    有幾許暖意,但依舊寒冷刺骨。

    …

    …

    賈府後院裏,女眷們的年節活動,如同一幅仕女畫卷。而在這幅畫卷徐徐展開時,賈府的前院中,同樣是熱鬧、喧囂,車水馬龍,賓客如雲。

    寧國府那邊的賈蓉,賈薔等賈府子弟都過來幫忙招待客人。賈璉、賈琮一樣忙碌。

    賈府的前院,屋舍、院落連綿。大量的僕人如同螞蟻,穿梭在其中。帶來各種便利的服務、美食、酒茶。

    賈政外書房隔壁的廂房中,賈環單獨招待着來訪的工部左侍郎,實質上的工部尚書紀興生。

    紀興生是和賈政約好時間來府上吃年酒。政老爹還在他處見別的客人。等會過來和紀興生見面。

    紀興生一身暗灰色的儒衫,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頭戴深藍色的軟璞,相貌堂堂,氣度不凡。正三品的高官,自有氣勢。

    廂房中,家具古樸精雅。紀興生坐在椅中,悠然的喝着茶,打開話匣子,道:「子玉一首新詞,引領京中風潮。很有當年江南無處不唱賈詞的風範。我是人間惆悵客,聞者感慨啊!」

    賈環一襲青衫,頭戴唐巾,文士裝束。容貌普通。身上氣質沉穩,謙虛道:「紀叔父謬讚了。」

    他兩天前和龐澤聊過。推到楚王系的各方面的工作都在準備中。不可能一蹴而就。書院裏,他初七就去拜了年。這幾日都在家中。

    其實,到正月十二日,基本上都是比較親近的朋友在走動。需要賈環出面,幫助政老爹待客的人不多。而紀侍郎是一個。紀侍郎當年與賈政、林如海是好友。

    紀興生擺擺手,話鋒一轉,道:「子玉不必謙虛。我說的是真話。你知道我在十一月底聽到你請求天子賜婚時,是什麼想法嗎?我都想揍你。

    如海兄把女兒託付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的?照顧到自己的屋裏去?

    關鍵是,你還無法娶林侄女!記不記得你帶着林侄女離開金陵時,我怎麼跟你說的?你照顧不好她,我是不依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揍你一頓?」

    賈環沉默着,聽着紀侍郎的批評。

    紀興生再道:「等我氣頭過了,再看到你這首詞,心裏的想法才有所轉變。詞為心聲。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唉…!感情的事,向來說不清楚。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想當年…」

    誰沒有少年時?他亦有過年輕時。

    林黛玉的事,已然至此。報紙上鬧的天下皆知。即便,他能說服賈政,橫插一手,但,能確保她嫁一個好人家嗎?他不敢打這個包票。不單是名聲上的問題。這些年來,他見過夫妻恩愛的家庭,也見過感情失和的!

    比如,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的好友,賈存周(賈政)和其夫人,據說相敬如賓。

    這樣的日子,他塞給林侄女,就是好的嗎?而賈環既然對林侄女有這樣的深情,林侄女一樣深信賈環。他何苦做這惡人?當然,該爭取的地位,得要。

    這是他今天來賈府里,要談的兩件事之一!

    廂房中,氣氛稍稍一緩。

    賈環感受到紀興生所表露的善意。對紀侍郎的想法的轉變,有點驚訝!

    他對林妹妹的感情自然是真的。但是,他並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一個人,如果活在別人的看法中,何其的可悲!生活是自己的!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曾經給林妹妹寫過一句話,鼓勵她,要樂觀: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面對命運的強——奸,不是要逆來順受,而是要反抗,扼住命運女神的咽喉!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他抄一首納蘭容若的精品詞,本意是要打消雍治天子的揣測,顧慮。並不是要裝一個深情的款兒。那不是他的風格!然而,飲水詞的威力,似乎超出他的想像!

    紀興生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再問道:「那麼,天子現在未賜婚,子玉你打算怎麼辦?」

    賈環想一想,如實相告,道:「我想請方宗師主持我和林妹妹的婚禮。我已經去信到金陵。」

    紀興生一聽就懂,但是,他並不贊同賈環的想法,教導道:「你太急躁了!林侄女才十五歲,你還可以等幾年。方宗師作為文壇盟主,還差了點份量。

    這樁婚事,非得天子賜婚不可!否則,你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唯有皇權,才能突破禮法的禁錮,世俗的目光。將你和林侄女的婚事變成一樁美談、逸事!」

    賈環輕輕的嘆一口氣,誠懇的道:「紀叔父,我等不起!」


    他當然知道紀侍郎的話是對的。任何法律、法規,都是可以有特例存在的。何況,大周律?比如,一夫一妻制度下,建國之後,有開國元勛,有娥皇女英的故事,當時傳為美談!

    他為什麼不能做一個例外?武則天之前,誰能想到女子能當皇帝?天后是如何稱孤道寡的?

    所以,他想是請天子賜婚,迎娶黛玉!以皇權打破禮法,法律的制約。這是一個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然而,雍治天子不用想了。他肯定不會賜婚。而林妹妹的年紀,等不起了。

    紀興生叫賈環將廂房門口候着的小廝離得遠遠的,這才壓低聲音道:「子玉,自洛皇子後,宮中已經有三年沒有聽到新生兒的哭聲,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洛皇子,就是賈皇子之後出生的兩名皇子之一。是雍治天子最小的孩子。

    賈環微怔。這話太推心置腹了!他要是轉頭去舉報,信不信紀家會被抄家?

    他和紀興生的關係,沒到這份上的。然而,紀興生還是和他談的如此透徹!

    紀興生看看發愣的賈環,沾上茶水,輕輕的在高几上寫了一個「五」字。然後,手指用力的一戳!意思很明顯,最多五年,雍治天子必然駕崩!

    三年前,雍治天子四十三四歲。這個年紀,有新生兒出生很正常。而沒有,這說明天子的身體,已經出現很嚴重的問題。再結合,天子在西苑肆意的享樂;聽聞永昌公主還在時時進獻美女。這就不難得出結論。

    剩下的話,就不用再說了。以賈環的手段,換一個皇帝,難道還不能求一封賜婚的聖旨?這本來就不是很難的事情!

    賈環的腦子中在高速的運轉,權衡,然後在幾秒鐘之內,下定決定。起身,作揖行禮,真誠的道:「謝紀叔父點醒。我險些自誤!」

    他請求方宗師主持婚禮,確實急躁了些。他當時是在巨大的失望情緒下,啟動備用方案,安撫他和林妹妹。人不能沒了希望。然而,若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還是請皇帝賜婚,最合適。

    紀侍郎談的是非常透徹的。令人豁然開朗!他當知道如何抉擇!林妹妹那裏,他要再去解釋。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日後沒有麻煩的長相廝守。

    紀興生伸手虛扶,暢快的一笑,道:「哈哈,孺子可教。不過,你也別忙着謝我,我等會還有事情要和你說。方宗師那裏,我會去信,表明我的態度,請他不要同意你的請求。另外,蔡伯宗、湯元放那裏,我會去解釋。」

    翰林侍講學士、周仁宗實錄的常務副總裁官蔡宜,吏部文選司郎中湯奇,再加紀興生,是林如海的至交好友。

    賈環再拱手一禮,道謝道:「謝紀叔父。紀叔父請講。」

    賈環下了決定,對迎娶黛玉的方案做出修正,心中反而輕鬆起來。請方先生主婚,這個備用方案,確實存在着很多的問題、麻煩。不如皇帝賜婚,一勞永逸。

    最多再等五年!

    賈環對雍治天子的死期本來就有一個大致的預判:他認為是十年左右。有些事情,不在於他想不想得到。而是,多一個人的支持,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判斷、感受。何況是份量很重的高官的態度?

    紀興生的態度,讓賈環感受到一股暖流、清風。同時,亦敏銳的意識到他和黛玉的感情,在輿論場中,將會發生轉變:從牴觸,變成惋惜。

    這不同於紀小娘子的看法。一個尚書的態度,將會影響到很多人。而國朝的事情,向來是官場風氣引導社會風氣。這叫領導幹部,率先垂範。

    這個人情,他要認。當然,也有那首詞的功勞。

    紀興生笑呵呵的做個手勢,叫賈環落座。

    賈環依言坐下來。心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時至今日,被雍治天子拒絕賜婚後,他真正的才感覺到心裏的情緒緩過來,才感受到凜冬將去,春天溫暖的陽光,落在他心頭。

    當然,溜猴的事,還得做!看看,到底誰耍誰?

    …

    …

    紀興生還沒開口,這時,賈政帶着小廝出現在門口,笑呵呵的走進來,「子初兄,讓你久等了。犬子在東莊鎮上釀酒,名太禧白。我府中正備着,今日一醉方休。」

    紀興生,賈環起身。紀興生笑道:「正當如此。」寒暄幾句,紀興生道:「正和子玉說着,正好存周兄來了,我正好說出來。家兄有一子,年方19,在京中,準備參加今年的春闈。我想為他求娶貴府三姑娘,不知道存周兄意下如何?當然,並非今日就要定下來,只是有這麼個意願。」

    紀家是政治世家。紀興生的父親,大伯,都曾是朝廷重臣。紀興生的的父親官至宰輔,文華殿大學士。而19歲的舉人,出自福建這樣的科舉強省,可謂少年英才。必然是紀家下一代的家主。

    賈政剛想點頭。心裏似乎想起什麼,看向賈環。

    紀興生微微一笑,喝着茶。京中早有傳聞:賈環執掌賈府。要求娶賈氏女,肯定要問一問賈環的意見。他不同意,什麼都白搭。

    賈環一聲苦笑。

    宰輔手段啊!

    朝堂中,除開軍機處的三位大學士。要分成幾派。數位重臣。比如山長就是朝堂重臣。

    而紀侍郎,雖然是排名靠後的工部侍郎,掌部事,但紀家在朝堂樹大根深,乃是閩人領袖,自成一派。紀家的勢力如何呢?晉王、楚王的奪嫡之爭,他都可以不表態,不站隊。換言之,不管誰當皇帝,都得倚重他。

    所以,朝堂之中,最想進軍機處的,大概是楚王黨的幹將,刑部尚書白璋。但,最有希望的,卻是紀興生。阻礙他進入軍機處的,只有資歷!

    這才是真正的儲相啊!

    …

    …

    賈環心裏要領紀興生的人情,但若說紀興生在算計他,隨後提出為侄兒求娶探春,這倒不是。

    第一,紀興生的話,講的非常大膽。賈環要是不滿的話,找天子實名舉報,紀家被抄家的概率高達九成。

    沒有誰,會用這樣的方式去算計。

    第二,紀興生為其侄兒的求娶,話說的很溫和。其實,古代的婚姻,正常情況下,都不是三言兩語,就倉促的定下來。雙方有個意向,先談着。

    婚嫁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

    沒定下來之前,雙方覺得不合適,還可以回絕。與現代的區別在於,談婚嫁的雙方,是男女雙方的父母在談,不是當事人。所以叫做包辦婚姻!

    賈環認為紀興生這是宰輔手段。原因有兩點。

    第一,紀興生氣氛營造的不錯。談婚事,順理成章。讓人不反感。這是上位者的手段。

    第二,一個人在廟堂上,能不能上位,不在於他有多少支持者。而在於他有多少反對者。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紀興生,現在,就是在團結賈府。

    婚事若成,紀家、賈家自是一條船上。婚事不成,就這樣良好的互動氛圍,賈府不可能去反對紀興生進軍機處。

    政老爹和紀侍郎的私交很好。但兩人的政治派系不同。這在廟堂中很正常。親兄弟政見不同的都有。而且,賈府的力量,並不完全掌握在賈政手中。

    …

    …

    腦子裏想的很多,但實際上,只是一瞬間,賈環對看着他的賈政,紀興生輕輕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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