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正是酷暑時節。上午七八點時,便是驕陽如火。
寧澄在院落廂房中看着真理報上連載的《天龍八部》,看得津津有味,時而讚嘆。
房中隔層中加了冰塊,涼爽無比。如今京中碧雪膏盛行,硝法製冰的方子流傳很廣。權貴之家,即便冬季藏冰不夠,亦能重新製作冰塊避暑。
這時,外頭一個小丫鬟進來,道:「世子,賈先生一早打發人來傳話。他今日要過來授課。」
「哦,我知道了。」寧澄拿着報紙,歪歪頭,神情並不怎麼慌亂,眼睛裏反而有些興奮,道:「蝶兒,你去通知我姐一聲。再叫外頭派個人去宮門,通知燕王一聲。」
小丫鬟蝶兒應了一聲,嘟着嘴走了。大熱天的,她在府內來回跑,很熱啊。
寧澄笑嘻嘻的起身收拾書本,準備去書房。賈環佈置的學習進度並不緊。寧澄這段時間,偷玩自是偷玩了,但課後作業全部都完成,並不怕賈先生檢查。
他笑是另外的事情。真理報在京城中發行,大獲成功,他內心中對賈先生很敬佩。這麼厲害的老師,他在賈老師面前服個軟,不丟人。但是,九哥可就被真理報黑慘了。他姐氣不過,要找賈先生理論。
他姐性子剛硬,執掌半個王府,井井有條。她若是男兒,他朋友圈裏的人,包括漢王府、魏王府、順親王府里的王子王孫,都不如她。他小時候還敢拿姐姐取笑幾句,現在隨着年紀漸長,卻是越來越怕她。
不過,寧澄十二歲中二少年的逆反心理,讓他此刻想的更多的念頭是幸災樂禍:等會有好戲看咯!
賈先生可不是好說話的人。
…
賈環乘坐着馬車前往吳王府。
外表普通,裏面陳設精美的馬車平穩的駛在京城石板路上。周朝並沒有水泥。道路規格分為:夯土路、碎石路、青石板、甓磚路。京師內城裏基本都是青石板路。
馬車內,涼悠悠的。案几上放着一盤青翠的香瓜。作為京城裏最大的雪糕、甜品供應商,賈府自不可能缺冰塊使用。賈環放鬆的倚在鋪着涼墊的塌椅上,微微沉思。
皇宮中安靜無事。他心中因雲春懷孕帶來的那種緊迫,在此時真理報發行成功之後,略微緩解。
賈環是很想過幾年的安生日子的。本來他也是處在仕途「蟄伏」的階段。天子不待見他嘛!然而,雍治天子弒父殺子;周朝官軍先後征服西域、西南。
雍治天子文治武功已經達到,已有怠政之意。偏偏在此時,賈元春懷孕。這給賈府看似繁盛、強大的局面埋下巨大的隱憂。
賈府的權勢依託與元春在後宮之寵。變數很多。當今天子並非成化天子、弘治天子那樣的痴情種子。雍治皇帝,愛江山甚於愛美人。很標準的政治動物。
賈府的權勢若是依託於王子騰,那麼,賈環在賈府的執政地位就會受到衝擊。和王子騰有血緣關係的是,王夫人,賈寶玉。不是他賈環。
這些思慮,賈環心裏都清楚,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幾年再說。畢竟,只要他官位升上去,這都不是問題。然而,天子怠政,這樣的大變局,誰料得到?
賈環他不得不提前結束所謂的「蟄伏」,謀求「籌碼」或者在仕途更進一步。他可不想賈府在最後落一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結局。他的嬌妻紅顏都在賈府中。
等明年,他幫何大學士把增收商稅的事情辦妥,估計能官升一級,屆時,謀求外放吧。雍治天子怠政歸怠政,不代表智商下跌。他還是外出地方謀求升職為妙。
當然,外出前,京城裏需要安排一二。屆時再說。
…
賈環想了一回,思路回到當下。他今天剛出府時,聽消息說,甄家闔府23口人到了京城南的驛站,等候朝廷發落。據說,太子妃甄靜兒臨時前給天子留了絕筆求情。
賈環預估甄家的問題不大。他是通過甄應嘉的官職推斷的。甄應嘉被押回金陵後,聖旨抵達,令其出西南驃國故地,為一州知府。由此推測,天子放甄家一馬的概率很大。當然,已經死了的甄靜兒,梁王妃等甄家人是活不過來的。
類似於曹雪芹家裏當年。
賈環想着,抵達吳王府中,下了馬車,穿過長廊、花園房中。詩書味之太羹,史為折俎,子為醯醢,是為三味。賈環改此名,是希望寧澄、寧淅讀書入味。
剛進門,就見書房中一名水藍色長裙的少女起身走過來。身姿挺拔,比例極佳。鵝蛋臉,鳳眼,肌膚晶瑩似雪。有沉魚落雁之姿。
然而,此時少女臉上帶着怒氣,走上前,質問道:「賈環,你也是個讀書人。九哥陪和澄弟用煙花捉弄你固然不對。但是,你把澄弟關了三天的小黑屋,有什麼恩怨也該結了吧?為何要在報紙上壞九哥的名譽?」
看着冷着臉的美少女,賈環有種很荒謬的感覺。永清郡主的這種邏輯很荒謬。
以他的智商,只聽這話,就推測出眼前少女的身份,吳王的嫡女。封號:永清郡主。在吳王府內大名鼎鼎。
瀟者,水清深也。周朝的皇室宗親制度,繼承唐宋之制。而非明制度。親王的子女,除世子外,其他人都不是鐵飯碗。有沒有爵位,要看情況。寧瀟被太后所喜,才得以封永清郡主。當然,寧瀟的名字,賈環自是不可能知道。
賈環看了氣勢洶洶的寧瀟一眼,從她身邊走過,去往正前方屏風下的書桌,一邊淡淡的道:「我和蜀王很熟嗎?開這種玩笑?蜀王殿下既然得罪我,就要有被我報復的覺悟。我確實是個讀書人。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燕王一看這駕駛,立即熟練的像只小鵪鶉般低頭看書。他膽子很小。到吳王府中,永清郡主對他很照顧,各色用度與寧澄無異。他心中很感激。但賈先生對他,亦是悉心教導。親和力十足。他心中感激。這兩位吵起來,他不知道怎麼辦。
寧澄坐在椅子上,看到賈環辯才無礙,雲淡風輕的從容,將他姐給晾着,差點沒笑出聲來。
寧瀟氣的臉都白了,怒聲道:「那你也不能毀了九哥的前途,名聲,你叫他日後如何做人?我前日自宮中回來,天子對他很不滿。關了他一天的小黑屋。」
這正是她所憤怒的地方。賈環的報復太過了。簡直就是一點情面就不講。吳王府是怎麼敬他的?連她弟弟被關,被打,都是認了。真是個混賬!
賈環將書袋放在書案上,轉身,看着兩米開外,暴怒的永清郡主。心裏哂笑一聲。
從道理上講,他的報復確實過頭了。但是,生活不是講道理啊。講道理還要警察幹什麼?他需要一個夠份量的人物的緋聞出現在報紙上時,不用蜀王,用誰?
賈環並不打算和永清郡主講講他的道理。和憤怒的女人將道理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賈環拿起書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溫茶,道:「郡主,看不問題不要那麼膚淺、短視。禍兮福所倚。蜀王殿下要在天子面前留下那麼好的印象幹什麼?
以楊貴妃、吳王府的權勢、地位,足以保證他過的很滋潤吧?難道,你想他和晉王、楚王比一比?」
賈環說的很淡,很浮,用詞規避。但是意思很清楚:奪嫡開啟,郡主的意思是想蜀王爭一下?嫌命太長了吧?以蜀王的身份,他怎麼可能被立為太子?既然不參與奪嫡,天子不喜歡蜀王,那好處多,還是壞處多?
永清郡主,十四歲的寧瀟,性格強勢、剛強,獨立的天之驕女,當即愣一下,給賈環說的啞口無言。身在皇室宗親之家,誰不知道奪嫡的風險?
賈環強詞奪理,忽悠完,做個手勢,道:「郡主無事就先出去吧。我要開始上課了。」
將一臉不得勁的寧瀟糊弄走(廢話,哪有整人,卻是為人好的道理?),賈環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準備上課。
寧澄沒憋住,「哈哈,哈哈。」站起來,對賈環作揖行禮,道:「先生真是厲害!弟子佩服至極。我從未見我姐姐如此吃癟!」
這話多少有點得意忘形後調侃賈環的意思。當然,他心裏確實是佩服。高下立判嘛。他姐不是賈先生的對手!
不過,寧澄見賈環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立即一個寒顫,忙討好的笑一笑,轉身喊門外的書童,「去把我院子裏用冰水浸的哈密瓜拿來給先生解暑。」
賈環沒管寧澄,道:「先檢查你們倆的功課。寧淅,你先來。背誦孟子-梁惠王篇。」
寧澄聰明是很聰明。但當前年紀的性格很有點熊。愛裝小大人,年輕人好面子,有自尊心。淘氣,做事不知道輕重,愛看別人出糗。不過,他既然已經馴服這個熊孩子,倒不會為幾句玩笑話就惱怒。
寧淅起身,道:「是,先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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