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在王子騰家中時,梁王府外一處隱蔽的小院中,汝陽侯趙豫再一次與皇九子梁王寧淮約見。
小院不遠處,隔着一條巷子的梁王府在夜色中早早的熄了燈,陷入沉寂中。
太子被幽禁在東宮之中,梁王做為其連襟,雖然沒有被調查,但怎麼可能不受牽連?順親王、光祿寺少卿袁壕已經將梁王府長史、內侍數人收押審訊。
梁王府中此時是極其的壓抑。是那種大難臨頭前的壓抑。
小院中幽靜異常,漆黑的夜色之中,只點了一盞小油燈。豆大的光芒照射在汝陽侯趙豫、皇九子梁王寧淮的臉上。
趙豫神色疲倦、擔憂,肚子上的腩肉在這段時間都消失,輕聲通報着最近的情況,「梁王殿下,我已經和王子騰見過面。請他高抬貴手,不要污衊太子殿下。」
至於,是「污衊」還是事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太子和軍權沾上一點點的邊。
梁王鬍子有些亂,沒有打理,憂心忡忡,不大相信這個消息,問道:「他會同意?」王子騰受到天子信任。
趙豫點頭道:「他會的。」
他從晉商那裏得知消息,賈府的大老爺賈赦在平安州與平安州節度使章時、皇商朱家一起參與對的草原貿易,偷運鐵器,售賣給草原上的蠻族。這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啊。
王子騰可以不管賈府的死活。但賈府若涉罪、倒下,宮中的賈貴妃恐怕會地位不穩吧?這是削弱了王子騰的政治實力,他會不在乎?若是,賈貴妃得知緣由,反戈一擊呢?
梁王頓時鬆了口氣,搓着臉,釋然的笑了下,道:「那真是太好了。」說着,整個人都靠在木椅上。
趙豫叮囑道:「梁王殿下,傅伯龍都給都察院扣押審查。此時一動不如一靜。千萬千萬不要胡亂求助。靜待其變。」
梁王慎重的點點頭,「我聽你的。」
…
…
同一時間,軍機大臣,朝廷首揆謝大學士的府中。謝大學士正在宴請來拜訪他的刑部尚書華墨、大理寺卿趙鴻雲、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講學士許澄。
今天他又一個小妾過生日,下屬官員上門來慶賀,不算違規。
晚秋夜涼,酒宴爭舉行着,謝旋在花園東邊一處小軒中召集親信們說話。
謝大學士身穿着褐色的長袍,六十多歲的年紀,居中而坐,時而飲酒,嘆聲不語。
自今年春捲入會試舞弊案,喪失了西域主導權,謝大學士身上的威嚴便逐步的消退,一度領班軍機大臣的威望都沒了。廟堂諸公都覺察到雍治天子心中似乎對謝大學士有所不滿意。
直到前不久何大學士帶領着一幫文官,犯言直諫,阻止天子冊封楊貴妃,事敗後,謝大學士再重新確定第一大學士的地位。但,他難以再回到之前的高度。
華墨道:「謝相,你覺得太子究竟有沒有與上十二衛、殿前侍衛司有來往?」
趙鴻雲、許澄兩人都看向謝旋。其實,大家心中都有答案。寧溥畢竟是做了十三年的太子啊!
謝大學士輕嘆口氣,直言不諱的道:「怎麼可能沒來往?但是,太子的性子,何至於會謀反?」天子如此強勢,太子敢嗎?這可不是前朝時。
謝大學士又道:「我今日和王安世談過,我並不希望他擴大事態。給天子一個交代即可。」
以他對太子的了解,他有十足的把握,太子結交軍中將士,並不是為了謀反,十有八——九是放着他的兄弟們:晉王、楚王。但,天子不會信啊!
作為政變上位的天子,他內心之中,對皇子染指兵權,會有多麼的忌諱?他不怕兒子們學他?
但是,謝旋身為朝廷首揆,領班軍機大臣,他相當清楚,朝廷政局保持穩定,於國家有利。西北、西南都還在開戰呢。而且,如果廢掉太子,接下來就是諸王奪嫡。朝廷這點家底,還能禁得起折騰?
所以,他勸告王子騰,不要擴大事態。
華墨、趙鴻雲、許澄幾人對謝大學士這個意見很有些意外。沒想到啊!謝大學士的態度是保太子。
謝旋無奈的一笑。他固然是喜歡奉承上意,那是因為天子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他作為首揆,有自己的想法。說道:「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天子正在氣頭,我們做臣子的,不可強諫。」
這是給大傢伙兒定下行事的基調。
華墨、趙鴻雲、許澄三人都是點頭,放下心來。謝大學士的想法是理智的想法。太子絕對不敢謀反。但是,現在這個風頭,誰敢出頭保太子?
…
…
小時雍坊,王府。小樓之中。
賈環平靜的看着王子騰。他不知道王子騰受到的壓力。汝陽侯的威脅,謝大學士的說情。他現在感受到的是王子騰給予他的壓力。是賈赦作死帶來的壓力。
賈環神情沉靜,聲音平穩的陳述道:「舅舅,我大伯在平安州經商之事,我是知道的。他曾經在我和我父親的面前答應,結束平安州的生意。不想,他還沒有結束。」
王子騰冷着臉,極其不滿的盯着賈環,「就這樣?」賈赦私自販賣鐵器之事,影響到了他的政治大局。今天,非得要賈環給他一個交代不可。
因為,賈政外出之後,賈環現在是賈府的話事人。賈環怎麼擺平賈赦,他不管,他要的是一個結論、承諾。
賈環平靜的道:「我大伯販賣鐵器的事,我會勸阻他。並且,在適當的時候通報元妃,在天子面前解釋一二。所以,請舅舅放心。賈家不會影響舅舅的升遷。」
賈環表態還是很直接、果決的。王子騰冷哼一聲,臉色稍緩,「坐吧!」伸手示意賈環落座,輕輕的拿起成窯白花茶碗,抿一口香茶。
其實,汝陽侯真是太天真了。他肯定是按照天子的意志去辦事。相比於賈府出事、賈貴妃在宮中失寵,他若是能升任大學士,這算是事嗎?他現在只需要和賈府的主事者賈環溝通好即可。賈貴妃怎麼會反而告他的狀?
而天子現在的想法是什麼?是要徹查太子是否染指軍權、那五十萬兩銀子的去向。其實,他心裏有一個初步的判斷:太子沒有事,也要查出事來。
他真正所顧慮的是謝大學士的態度。這可是領班軍機大臣。他想要升任大學士,除了天子特簡,最好還是由謝大學士先推薦上去。這樣,他才名正言順。
小樓之中,炭火正旺。氣氛略有緩和。王子騰搖了搖鈴,剛才貌美的小妾進來。長發如瀑,身姿嬌小、婀娜。
王子騰吩咐道:「給環哥兒上茶。」
片刻後,小妾給端坐在左側案幾邊的賈環奉上香茗,悄然的退下去。
王子騰喝了半碗茶,才道:「子玉,賈赦的事情,你一定要處理好。販賣鐵器是死罪。但這也要看天子如何處理,趕着天子心情好的時候,讓貴妃解釋幾句。畢竟又不是賈府親自去販運,給下面的人騙了也未可知。」
王子騰這是在指點賈環怎麼處理。態度呢,有一些居高臨下。擔心賈環這個小屁孩,把事情搞砸了嘛!
賈環心中哂笑。王統制這叫什麼鬼扯的方案?他是那種把身家性命都教給天子一念之間裁決的人嗎?
賈環緩緩的道:「舅舅,我省得。我會處理好。請舅舅放心。倒是舅舅的差事,我有一個不成熟的看法。舅舅有沒有想過順帶着去查京營?」
王子騰拿着茶碗的手,就這麼頓在半空中,看賈環的眼神就變了。簡直是膽大包天啊!
他內心裏頂多是想着在上十二衛和殿前侍衛司中找到太子染指軍權的證據。相信也一定能找得到。但,賈環建議是他把事情搞大,甚至擴大到京營之中。
這是一個相當隱晦的提議啊。要知道,他曾任京營節度使。名義上是京營十二營的上官。京營節度使這個職位,向來是由四王八公舊武勛集團把持。
若是,他查京營,這裏面的權術,可是很有說道的。他甚至可以提拔起來一批「自己人」。和賈環前些時候在賈府里搞的整風運動,其實是一個套路。
他的出身,本來就是武勛入仕。若是想擔任大學士,不大可能得到科舉出身的文官們的支持。倒是軍中將士、武將集團的支持,是一塊很的大助力啊。
王子騰輕拍了一下案幾,下定決心,看向賈環,道:「子玉這個提議很錯。難怪人人都說你有治事之能,果然是權謀之士。你有什麼要求?」
他搞這麼大的動作,若是有宮中的元妃幫忙遮掩一二,就是最好。其次,他動作越大,反彈越大。壓力會傳導到賈府那邊。誰讓賈赦給人抓住了小辮子呢?
賈府有這麼大的「犧牲」,他當然需要彌補一二。至少,要作出補償的姿態吧?
賈環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道:「還望日後舅舅能在天子面前美言幾句。翰林九年任滿升遷,太熬人。」他這是要官。
賈環被天子壓着的事情,滿朝皆知。王子騰聞言,頓時哈哈大笑,手指賈環,虛點一點,道:「沒問題。事成之後,我一定會在天子面前保薦你。」
後面還有一句話:天子答不答應,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賈環微笑着點頭,謝了王子騰,再說了兩句話,一碗茶喝完,告辭離開王府。
馬車平穩的行駛在京城的街道上。「噠噠」的馬蹄聲,在秋夜中,很空寂。
馬車之中,賈環輕輕的笑了笑。
他怎麼可能犧牲賈元春的利益,犧牲賈家的利益,來成全王子騰的官位、仕途?他可沒有那麼高尚,沒那麼無私。
在之前他被王子騰叫來說甄家的事的時候,就有一個很明確的看法:想要賈家給王子騰的政治大局做犧牲,這就不要想了。你打你的牌,我打我的牌。
他建議王子騰搞「肅反擴大化」,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如何解決賈赦這個作死的豬隊友,他也有他自己的方案。而不是按照王統制的思路走。
賈環的馬車返回賈府已經是晚上九點半。派了晴雯出去跑一趟,打聽消息。等晴雯回來,得知賈母已經睡下。深秋時節,晚上冷。都休息的早。
賈環吩咐下去:明天上午,請大老爺和我一起到老太太面前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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