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節的事情就這麼平淡的過去。沒有在賈府中泛起一絲漣漪。賈環就像一隻小冷貓被人遺忘在角落裏。賈環自己並不大在意。在意的是趙姨娘、張嬤嬤、如意。聽說趙姨娘在王夫人面前鬧了一回。結果自然是:然並卵。
賈環每天照常的去書房讀書。下學後,則讓長隨舅舅趙國基帶他在京城中閒逛、觀察,了解周朝的風土人情。
小透明有小透明的好處,只要功課跟得上,有大把的空閒時間自己支配,而不用給拘束在家中。
在賈府書房中教授課業的是一名寓居京城久不中式姓林的舉人。每天上午、下午各教授一個時辰。課本以蒙童為主,讀的是《蒙童訓》、《三字經》、《千字文》、《聲律啟蒙》、《千家詩》、《古文析義》、《神童詩》、《對類》,《韻詩訓》,《訓蒙駢句》,《笠翁對韻》、《增廣賢文》,《幼學瓊林》。
賈環、賈琮都在學習《增廣賢文》,賈蘭的進度則領先到《幼學瓊林》。讀完《幼學瓊林》,就算是完成全部的啟蒙教育,可以開始學習四書五經。
歲數較大的賈寶玉、賈迎春、賈探春都已經開蒙,四書五經都泛泛的讀了一些。
賈環這幾天上課,已經很少見到賈寶玉的人影。因為林黛玉來到賈府,寶二哥正在忙着和林妹妹兩小無猜的玩耍。
至於迎春、探春、惜春在今年之後都將不在來書房上課。賈母的原話是「認得幾個字」即可。臨近春節,他們四個學業懈怠,情有可原。
這天下午,天空陰沉沉的,下着小雪。精美的雕花窗欄給北風吹的呼呼作響。書房中寒氣凜然。
下午2個小時的課業結束後,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從書桌邊向林舉人行禮:「謝先生教誨!」
林舉人三十多歲,清瘦高長,穿着儒衫長袍,頭戴四方平定巾。他一貫神情嚴厲。此時說道:「新春將近,今日是今年最後一課。你們回去各自溫習書本。來年正月十八開課,屆時我會考校你們的課業。散了罷。」
心裏輕輕的嘆口氣:賈環、賈琮都比賈蘭年長,但學業進度竟然比5歲大的賈蘭還差。他在賈府當教書先生不過是謀生活,待不了幾年。估計是看不到天資聰穎的賈蘭考中秀才。
「恭送先生。」
林舉人出了書房。早在門口等着的一位小廝忙上前笑迎着說話。隱約聽到好像似賈政設宴邀請林舉人喝酒。
賈環、賈琮、賈蘭三人收拾了書包離開書房。外面候着的長隨、書童都涌過來。
賈環身邊就趙國基一人。賈琮和賈環一樣,只有一個名叫「富貴」的二十多歲男子陪同。賈蘭則有兩名長隨,兩個小書童。為首的是賈蘭父親賈珠乳母的兒子,叫桂樹。
書房位於賈府二門外的一間院落。內里其實有走廊和二門內相通。平日裏三春和寶玉都是走這條路。但是賈環、賈琮、賈蘭都是寧願從書房正門出,再繞到距離各自住處最近的垂花門。因為在裏面遇到女眷,他們三個基本都要行禮,而且未必討好。很麻煩。
「三哥,蘭哥兒,我先走了。」在院落門口,賈琮道別,往東面去了。賈琮是賈赦的庶子,賈璉的弟弟,年紀比賈環要小。
榮國府佔地面積極廣。賈環前些天在賈府外繞着走了一圈,也在賈府內逛了一回。預估近百畝。差不多有10個標準的足球場那麼大。堪稱豪宅。
佈局分為左、中、右路。中路依次是大門、外儀門、向南大廳、內儀門、榮禧堂;西路依次是垂花門、穿堂、花廳、賈母上房、倒廳、鳳姐院;東路為賈赦院。
讀書的書房就位於中路的向南大廳平齊的線路中。不遠處就是賈政的外書房夢坡齋。賈琮住在東邊。而賈環和賈蘭都是賈政一系,住在中路。三人並不同路。
賈環和賈蘭兩人帶着長隨、書童往南面的垂花門走去。寒風料峭,雪花飛舞。
賈蘭五歲多,有着裝出來的少年老成。裹緊了些深藍色的斗篷,臉上洋溢着學校放假後的笑容,說:「三叔,我娘讓我問你史書看完沒有。看完的話就還給我。」
賈環手中的《國朝史略》就是向賈蘭借的。賈蘭的母親李紈是原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再加上賈蘭已經死去的父親賈珠中了秀才準備考舉人。賈蘭家中有史書。
愛惜書的人將書借出去就像是兒子給養在別人家,時刻想要拿回來,還伴隨這各種擔心。
賈環理解這種心情,立即道:「我看完了。今天沒帶,一會送到你院子裏。」
李紈不愧是深得賈府上下好評,很會做人。這本書他借了小半個月。能忍到現在要回去,他心中不會有任何的不滿。
賈蘭開心的道:「好啊。三叔,我聽我娘說,今年江南甑家的管家來送年節。說起甑寶玉做了一首詩在江南地區流傳,得意洋洋。今年除夕晚宴,曾祖母可能會命我們賦詩。」
賈環就笑了笑。他在書房裏沒打算出頭,在除夕晚宴上賈母面前就更不打算出風頭。蒙童的課業,即便是古文有怎麼樣?有老師手把手的教,只需要記憶、背誦,又怎麼可能難得到曾經的高考學霸?
低調,是當前最好的保護色。
在南垂花門外,長隨和小廝們都止步,將書包遞給賈環、賈蘭。兩人背了書包,閒話着進了二門內。
賈政和王夫人居住的東跨院位於榮禧堂東耳房以東。東跨院旁邊的小院則是趙姨娘的住處。賈環住的套間挨着趙姨娘小院。
而賈蘭和母親李紈的院子距離賈環的住處不遠,偏向西路賈母上房。
賈環在路口和賈蘭道別,他要先去王夫人的東跨院看看。一般而言,這個時間點趙姨娘都在東跨院王夫人面前候着。
小賈環的習慣是下午放學之後去找趙姨娘,順路和王夫人院子裏的丫鬟們玩耍一會。
賈環並不打算驟然改變這個習慣。他前些天和趙國基外出在京城裏逛已經讓趙姨娘生疑。昨天晚飯後來看他時還罵了他幾句:「蛆心孽障,去哪裏墊了踹窩?幾天不見人影。」
到東跨院。因為下着雪,丫鬟們都在偏廳的暖閣中玩耍、休息、說話,只留了一個小丫鬟在門口望風。
賈環熟門熟路的走進暖閣,暖和的氣息撲面而來,將書包放在一旁的杌凳上,又和相熟的丫鬟金釧兒、彩霞等人隨和的打招呼,「今天你們倆沒在太太面前候着?」
他畢竟是來自現代,又是成年人,懂得尊重和包容,和丫鬟們的關係比小賈環還要好幾分。
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釧兒正蹲在矮桌邊和小丫鬟擲轂子,仰着臉笑着道:「彩雲和玉釧兒在哩。我和彩霞出來玩一會。」她約莫十一二歲,大臉,梳着劉海,看着穩重,已通人情世故。
彩霞走過來,遞給賈環一杯熱茶。她年紀和金釧兒相仿,鵝蛋臉兒,眉清目秀,溫和的細聲細語的說道:「三爺,姨奶奶今天犯了錯,在裏面跪了快半個時辰。你要不要進去緩頰一下?」
賈環就愣了下。他來這麼些天,和趙姨娘並不親近。但陡然聽倒她跪了快1個小時,心情便有些複雜。想了想,道:「彩霞,謝啦。」起身去正房。彩霞這麼提示,多半是成功的概率很大。
趙姨娘畢竟是小賈環的生母,若是知道她在裏面跪着還不進去求情,確實說不過去。趙姨娘不管多麼無腦、作死,但對小賈環的愛沒有打一絲折扣。
…
…
東跨院的東廊三間小正房內。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着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着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邊下首,淡然的喝茶。
周姨娘、彩雲、玉釧兒還有幾個丫鬟、婆子在一旁陪王夫人說話。而趙姨娘卻是垂頭喪氣的跪在地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下雪這麼冷的天跪在地上快一個小時。賈環心裏忽而湧起一陣對趙姨娘深切的同情。走前兩步,「噗通」的一聲,跪在姨娘身邊,「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兒子見過母親。今天書房開始放年假,過來給母親請安。」
沒錯,賈環在禮法上叫王夫人「母親」,反而叫生母趙姨娘「姨娘」。他只能在人後叫趙姨娘「娘」。
也不要以為賈環「犯賤」下跪磕頭。賈府里,兒子給母親請安,就是得跪在地上磕頭。區別只在於:地上有沒有墊子、磕頭需不需要那麼用力。
賈環並不覺得他在王夫人面前可以得到任何優待,規規矩矩的做足。之前小賈環來王夫人這裏玩耍,就基本是不進正房向王夫人請安。
王夫人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和眉善目,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保養得體,手裏帶着一串精美的檀珠。
她已經在考慮讓趙姨娘起來,跪了半個時辰,敲打得足夠了。見賈環頭磕的響亮,心裏頭舒暢,淡淡的道:「環哥兒,起來吧!趙姨娘,看在環哥兒的面上你也起來吧。下次不要再犯。」
趙姨娘忙謝道:「謝太太開恩。」然後這才再站起來。只是跪得有點久了,兩條腿酸麻,身子搖晃,差點摔倒。房間裏適時的響起幾聲嘲笑聲。
賈環扶趙姨娘的手臂,這笑聲讓他聽得有點刺耳。
王夫人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快意,說:「趙姨娘,你今日且回去休息吧。我這兒不用你候着了。」
趙姨娘又「謝恩」幾句,方才和賈環一起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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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趙姨娘的小院中,趙姨娘眼睛紅紅的,坐在墊着青緞靠背坐褥的椅子,哀聲嘆氣的讓丫鬟小鵲拿來治跌打的蛇油。挽起褲腳,膝蓋的地方已經跪得紅腫。
賈環看的皺眉,問道:「娘,今天怎麼回事?怎麼給王夫人拿來立規矩?」
蹲在趙姨娘腳邊,拿蛇油給她揉着膝蓋的小鵲訝然的看了賈環一眼。賈環是要叫「太太」的,竟然叫「王夫人」。
趙姨娘紅着眼睛,憤憤的道:「還能什麼事?我前幾日因你沒有臘八粥和太太鬧了一回,太太今日尋我一個不是,拿我做筏子。」
賈環有點默然。他讀紅樓夢時,對趙姨娘這個反面配角沒什麼好感,也知道她一貫的作死,屬於智商需要充值的一類人。
但是,從賈環的角度來說,做母親的給兒子爭待遇遭到報復,他心裏還是有些觸動。
「娘,你有沒有考慮離開賈府?」賈環認真的問道。趙姨娘在賈府里過的不好。如果趙姨娘願意,他在離開賈府時,可以帶她一起離開。總不能佔了人家兒子的身份,卻讓她孤老下半生。
趙姨娘在今天這樣的下雪天給王夫人罰在地上跪了近1個小時,而起因只是王夫人為了報復趙姨娘吵鬧。這讓賈環對趙姨娘的遭遇充滿了深切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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