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賈環接着朗聲道:「我有舊詩一首: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葉講郎第一次聽到賈環這首詩,禁不住動容,拍案道:「好詩!」
山長張安博捻須讚嘆:「善。」久聞賈環的詩才,堪比駱、王。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名動京城教坊司。今日一見,名不虛傳。一句一詩一意境。
「以物言志,好詩。」駱講郎輕輕的鼓掌。他這個經學弟子十分優秀。
其他四名講郎各自輕輕的點頭。單前面一句論語,立論不足以與喬如松並列,但添上這首青松詩意境立即就不一樣。傲骨嶙峋,風姿不凡。
喬如松在困境中,厚積薄發,待時而動。而賈環在困境中,驕傲的如青松般挺立,待到雪化時方知風骨。兩人應對方式不同,但都足可被儒者稱讚。
同列一等。
葉講郎笑着打趣道:「日後你這賈三首的名號,可改名為賈青鬆了。」
「哈哈…」眾人都笑起來,舉杯共飲,觥籌交錯。此詩可入口下茶細品。
四名書童紛紛給眾人倒茶、奉茶,給茶壺添水、加炭。消息也隨之傳到講堂中。
東側青雲院甲字講堂中。
眾學子都是震驚難言,這和易俊傑的分析不一樣啊?誰能料到賈三首竟然有這樣強勁的實力?他本該第一輪就被淘汰的啊!
一名模樣粗獷的學子拍着桌子叫好,「好詩!」一名借賈環的燭光讀書的學子長出一口氣,欣然叫好。兩名年少的學子興奮的滿臉通紅,與有榮焉。
有人鬨笑着問坐在課桌上的易俊傑,「易同學,你這可是大失誤。賈同學立論得山長、講郎稱讚,不比喬厚道差。第一輪必定是第一等。」
易俊傑白臉微紅,拱拱手,從課桌上下來。他也有點不好意思。才說賈環年紀小,潛力大,但沒有希望。現在看來,賈環是有資格繼續角逐院首頭銜。
易俊傑對賈環沒什麼偏見,圓着場面話:「在下為賈同學高興。賈同學進入書院時間太短,我對他的實力估計不足,貽笑大方。慚愧,慚愧。」
青雲院甲字講堂中一陣鬨笑,氣氛快活至極。
就有人將易俊傑按回到課桌上。第二輪馬上開始,他們還要聽易俊傑分析呢。
內舍講堂乙字班。數十名學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陳嘉運發揮不佳。羅向陽答的出彩,但強中更有強中手。賈環的異軍突起讓眾人紛紛打聽這個人。
坐在講堂最後一排的林心遠眉飛色舞的高聲和幾名同學講着他和賈環的交情。
「在下和賈青松結識於去年夏。我家西江月茶樓中的那首西江月就是他寫的…」
有人眼中微亮,說道:「可是『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首西江月?」
林心遠吹牛吹得正嗨,早將賈環是用他的筆名九悟發表的西江月一事給忘掉,昂首道:「正是。」
有人讚嘆道:「真名士也!」賈環的文名因林心遠的泄密在不經意間再上一層樓。
不過,乙班中有人看林心遠吹牛心裏不大痛快,譏諷道:「林同學,你家那座西江月茶樓已經賣給晉商了吧?」
林心遠頓時臉紅脖子粗,好面子的爭辯道:「商人的事情,買賣很正常。」
眾人哄堂大笑!樂見商人之子吃癟。讀書人看不起商人是平常事。特別是一個平常很喜歡炫耀的商人公子。
一名老成的學子敲敲桌面,道:「且打住吧。第二輪快要開始了。賈朋友的實力恐怕在這一輪就要刷下來。羅同學有可能追上來。我等還是期待喬同學和公孫龍的決戰吧!」
公孫亮的立論還沒有傳過來,內舍弟子都認為他會得第一等。人的名,樹的影。書院上舍第一名的實力毋庸置疑。
而賈環在第一輪立論得了第一等,但是內舍的學子依舊不看好他在第二輪釋義中取得好成績。
但,結果真的會如此嗎?
曲水亭中。文會繼續。
山長張安博看向他的得意弟子公孫亮,笑說道:「汝有何高見?」
公孫亮此時還微微有些吃驚賈環的功底?聽到老師問,公孫亮收斂情緒,起身答道:「學生立論: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語出《孟子》,告子下。這段話非常有名,經常在困境中被士子引用,作為激勵自己的精神食糧。
曲水亭中的眾人都是會心一笑。
公孫亮連續科考所遭遇的一系列詭異又令人無奈的事件,歸結為運氣不佳。怎麼看都有點像是上天在和他開玩笑。倒霉催的。和他立論引用的這段話很貼切。
山長張安博笑着點頭,「可。」他對弟子的要求比較嚴格。
實則,公孫亮立論的層次,不在賈環、喬如松之下。前兩者面對困境各有選擇:或穩重,或驕傲。而他的選擇是:樂觀。從失敗中汲取經驗、教訓。
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師兄的實力的確不凡。公孫亮,其人如龍。
書院的講郎和山長們點評七子的立論水平。第一場,賈環、喬如松、公孫亮第一等。羅向陽稍遜。
第二場是釋義。引用四書五經來闡釋自己的觀點。類似於策論。很考驗在四書五經上的學問水平。這是要把四書五經吃透,爛在肚子裏。再來說話。
雖然不要求達到「六經注我」的水平,但要入這個門。儒學自前宋以來,早就由「我注六經」發展為「六經注我」的階段。
山長張安博飲了一口茶,環視一圈,溫和的笑道:「第二次注釋,誰先來?」
如果說第一場,第一個來占點優勢、便宜的話。那第二場,第一個來,就是劣勢。這一場,講郎和山長們會積極點評,抒發自己的看法、觀點。
小胖兄羅向陽當道:「弟子先來。」羅向陽如朝陽初升,自有一股「當仁不讓」的豪氣、衝勁。
他的立論是「吾日三省吾身」,闡釋自然是曾子下面的語句:「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由修身而說立志: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好。」四名講郎都給了好評,點評了一番,對小胖兄寄予厚望。
陳嘉運琢磨了下,第二個開口。但其發言平平。沒有新意。喬如松第三個發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以此來闡釋他的立論。
「好。」六名講郎俱是稱讚。喬如松的易經水準已到了相當深度。
山長張安博微微一笑,「善!」
六位講郎都笑起來,各自品茶。空氣中的競爭氛圍轉緊。
喬如松對經義的理解比羅向陽更深一籌。拿了個圈。又是第一等。剩下還沒有發言的四人身上壓力陡然增大。
但,公孫亮溫潤如玉的一笑,翩翩君子風度,跪坐直身,朗聲道:「弟子以荀子的觀點來釋義: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
困境之中,也要積累。鍥而不捨,金石可鏤。終有達成所願的那一天!守得雲開見月明。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
「好。」喬如松、公孫亮的釋義都是一陣喝彩。吳講郎對駱講郎道:「這二人是我書院的佼佼者。」連山長張安博都滿意的捻須而笑,「善。」
公孫亮以樂觀、鍥而不捨的精神來應對困境,比喬如松的自強、厚德,等待困境改變的時機的立意要稍勝半籌。
喬如松、公孫亮的觀點精彩紛呈,引得講郎們、山長也各抒已見,闡述自己的理解、想法。思想的火花在碰撞。
一個比一個強!
坐在曲水亭右側第三位的俊美神童衛陽用力的抿了抿嘴。來文會之前,他心高氣傲,劍指第一。然而,此刻他感受到令他窒息的沉重壓力,如山一般壓在心頭。
他的水平不如:喬、公孫二人。
衛陽將目光投向了斜對面的賈環。同為神童,同為外舍甲字班的學生,他,此時作何感想。
賈環根本沒有留意到衛陽的目光,長身而起,亮劍爭鋒,慨然道:「弟子釋義。首句: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
這是朱自清先生的名言。
接下來,用四書五經來解釋。賈環的四書是業師林舉人教的。功底十分紮實。而詩經則是書院的駱講郎教授,功底依舊十分紮實。絕非某些人所想的稀鬆平常。
要知道,整個聞道書院,除了山長張安博是兩榜進士出身外,其餘六位講郎都只是秀才功名。
賈環的論述點在於「傲骨」。讀書人都是驕傲的。孟子說: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浩然正氣寫長歌。
又如南宋名臣文天祥所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賈環最後以理學宗師周敦頤在這個時空未面世的《愛蓮說》收尾: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賈環在賈府時曾經寫過這篇文章。只有林黛玉寥寥數人看過,還沒有流傳開。
賈環說完,躬身一揖,退回到座位中。
曲水亭中短暫的失聲了幾秒。眾人都沉浸在最後這幾句散文般,充滿哲理,意趣、文采的句子中。
片刻後,山長張安博擊節贊道:「大善!」
六名講郎齊齊點頭。
以傲骨對困境,以困境養浩然正氣。浩然正氣是每個真正的儒者心中都應有的理念。賈環這比公孫亮的跬步、小流,在格局,立意上更勝一籌。
困境若是無變化。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如南宋文丞相故事而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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