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燼之銃 第六十七章 失控

    那是如同野獸般的甲冑，被污穢墮落的漆黑天使。

    心臟的跳動聲是如此的有力，愈發作響，如同戰鼓般用力的敲擊在所有人的胸口，隨着那音律一同起伏，血液洶湧的流動着，在此之下肌肉盡情的舒張。

    那可憎的面甲被增生的血肉糾纏，尖銳的骨質從其中生長，如同裂開的猙獰之牙，夜梟離他是如此之近，而那鋼鐵之音就在耳旁迴蕩，只要黑天使再稍加用力它便能將劍舞者的頭顱捏癟，而一同碎裂的還有其下夜梟的頭顱。

    震懾心神的恐懼過後，夜梟回過了神，劍舞者猛的抬起劍刃，兇狠的砍向黑天使，可黑天使的速度遠比它迅捷太多了，在失去了推進系統後，劍舞者遠無法跟上它的步伐。

    只能看到漆黑的影子一躍而起，黑天使一腳踩在了劍舞者那臃腫的外置裝甲上，就這麼躍到了半空之中，這是劍舞者無法做到的動作，它大部分由機械結構鑄就，只有在關鍵的穩定的部位依靠妖魔的血肉來銜接，而黑天使反之。

    它完全暴露在了穹光之下，上次黑天使是在黑夜裏失控，沒人看清它的模樣，可這一次它毫無保留，鮮血隨着它的進行在血肉與鋼鐵的擠壓中溢出，沒有皮膚保護的猩紅色肌肉沿着四肢的關節而生長。

    蒸汽引擎帶來的力量協助着血肉之軀，它矯健的像頭活過來的野獸，而這甲冑的超強韌性使它做到了迅速且誇張的動作。

    雙手在半空中用力的斬下，鋒利的鋼鐵切割着外置裝甲，速度是如此之快，尖嘯之中那鐵羽的邊緣都因這迅速的切割微微燒紅。

    黑天使順勢越到劍舞者的身後，在完全啟動後，它的機動性已經徹底碾壓了劍舞者，但因為沒有添加武器，僅憑着鋼羽它很難對這全副武裝的劍舞者做出有效的傷害。

    這鐵羽是如此的鋒利與危險，曾經伯勞差一點便死在了這鋼鐵之下，對於血肉之軀而言，它的致命性不需要言語多加解釋，可現在它面對的是同樣冰冷的鋼鐵。

    短暫的慌神後夜梟已經重新穩定起了被擾亂的心神，劍舞者的內部，插入腦後的電極檢查到了他的壓力，弗洛倫德藥劑沿着脖頸注射，這令夜梟好受了不少。

    「繼續，夜梟，用盡全力，試着殺死他，霍爾默斯先生可沒有那麼脆弱。」

    梅林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毫無情感，在實驗正式開始後，這位鍊金術師也算是展現了自己的專業性，目光空洞地注視着工坊內的兩具甲冑，不帶任何情感，此刻在他的眼裏，那只不過是兩隻有些怪異的小白鼠。

    「我知道了。」

    夜梟努力保持着平靜，眼前的黑天使正在散發着輕度的侵蝕，這是妖魔血肉復甦後難以避免的事，而很多一代甲冑駕駛者要對抗的便是在駕駛中出現的這侵蝕。

    他需要冷靜，保持着那絕對的理智，侵蝕就像漆黑的海水，而人類的理智便是行駛在其上的大船，理智絕對不能有任何可以讓恐懼可趁的縫隙，一旦被其找到了那個致命的裂隙，它們便會如貪婪的惡鬼般用力的撕扯着那傷口，將更多憎惡的侵蝕灌入其中。

    劍舞者的速度此刻不及黑天使，它有些笨拙的轉過身，失去推進系統後，這些沉重的裝甲展現了它們的劣處。

    可詭異的是黑天使沒有趁這個機會進攻，這本是個很好的機會，可它卻站在原地，鮮血混合着灰色的液體流出，似乎因為血肉的增生，某些機油管道被擠破了，緊接着有淡淡的紅色霧氣從其中升起，那些銅製的排放管被血肉壓癟，難以辨認，仿佛這霧氣就源自於它的身體裏。

    黑天使靜靜的站在血霧之中，姿態像野獸那般，雙腳微微反曲、彎着腰，一隻手直直的垂在地面上，而另一隻手則緩緩的抬起，那頭顱靜靜地凝視着鋼鐵與血肉糾纏的手掌……如果說那面甲的裂隙之下，那扭曲的紅色妖異可以被稱作眼睛的話。

    它就像個懵懂初生的孩子那樣，仔細的觀察着自己，視線挪移到鐵羽之上，緊接着是拘束器，血肉與機械的縫隙，那碎裂的板甲……它在享受着這奇異的感覺，這延伸的軀體。

    劍舞者有些無法忍受這怪異的情景，它架起劍刃，緩緩的靠近，沉重的外置裝甲把它的正面武裝成了最為嚴密盾牌，而這工坊的空間有限，只要劍舞者穩住陣型，黑天使機動性雖然強大，但還無法對自己產生致命攻擊。

    蒸汽引擎全力運轉，熾白的霧氣沿着縫隙間溢出，與一代甲冑不同，三代甲冑的主要動力為蒸汽引擎，為此它的造型過於巨大且臃腫，而那些沉重的外置裝甲也是主要保護那些脆弱的動力系統。

    沉重且穩固，如同群山的守衛一般，輕盈的黑天使難以命中那脆弱的部分，而劍舞者的隨意一擊一旦命中，則有可能徹底擊敗黑天使。

    雙方緩慢的靠近，劍舞者並不想拖太久，將最後一支甲冑火銃取了下來，握緊在手中，這一次它沒有率先出擊，反而是在等待着黑天使的行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者的距離不斷拉近，直到這時黑天使才緩緩的抬起了頭，正視起這個鋼鐵造物。

    「你覺得兩者之間，誰的勝算比較多？」

    有人從後方走了過來，尼古拉看着下方的鬥獸們，有些好奇的問道。

    「科技的一方。」

    梅林這樣回答道。

    「作為一個鍊金術師，卻如此崇拜科技嗎？」

    尼古拉病態的臉上多了些不解，這些疑問在他的心裏有很長時間了，只是一直沒有得到了準確的答案。

    雖然梅林老說什麼煉金已死，可那些未知的力量，依舊是如此的強大，令人着迷，尼古拉也曾對其有過想法，可梅林從不對他透露什麼，似乎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要帶着這最後的鍊金術步入墳墓。

    「不，正是因為我太了解鍊金術了，我才能清楚的意識到它的劣處。」

    梅林這樣解釋道。

    「少部分人的進步，對於世界的改變根本無用，唯有一個整體的前進，才能對世界產生刻痕。」

    他盯着劍舞者說道，這是科技的結晶，雖然仍利用了部分的妖魔血肉，但至少這斑駁的結晶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新節點。

    「鍊金術已經存在很久了，但它卻不容得大範圍的應有，即使是那樣奇異，也只是流傳於神話之中，可科技不同，看看蒸汽機，它只出現了這麼短暫的時間，放在整個世界的歷史上也不過是短暫的一瞬，可這一瞬卻改變了整個世界。」

    尼古拉也望向下方的工坊，因為劍舞者的逼近，黑天使展開了新一輪的進攻，它如同武者般在劍舞者的周身起舞，紛亂的鐵羽上爆發出接連不斷的火花，攻勢兇猛無比，但實際上卻沒有對其造成多少傷害。

    劍舞者完美的利用了自身那沉重的裝甲，抵擋了一輪又一輪的攻勢。

    「可……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呢？」

    尼古拉有些好奇地說道。

    「我在研究電力，這件事你清楚的，可當初這一切並不被人看好，那些人覺得只有造出更大更宏偉的蒸汽機才是世界接下來的走向……只有你支持着我。」

    「說實話，後來的時間裏我才覺得，你當時可能不止是認同我的想法，而是你清楚的知道這是對的，就像鍊金術被蒸汽機取代，而蒸汽機又被電力取締一樣。」

    梅林保持着沉默，這個看似年輕的男子，他的腦子裏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可有沒有可能妖魔也是這樣呢？」

    尼古拉輕聲說道，梅林的目光也在這一刻終於有所鬆動，他緩緩的移過視線，可尼古拉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而是將視線放在了那翩翩起舞的黑天使之上。

    「你一直在將那些未知的力量變成已知，從而變得被人類可以利用，那麼妖魔是否也是如此呢？我們利用其血肉的性質，將其變成了材料的一種。

    那有沒有這樣的一天，我們徹底的了解了妖魔，了解了它所有的一切，而那時這未知的力量，也不過變成了一種技術。」

    尼古拉說着說着那眼神突然亮了起來，就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

    「一種無比先進的技術，先進到我們在最初接觸到它時，根本不清楚它的性質，只能以淺顯愚笨的神話來去形容它的存在。」

    就像那被凡人敬畏的雷霆，高高在上的他，如今它早已被人握在了手中。

    尼古拉依舊死死的盯着下方的決鬥，他根本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麼，這就像一個人隨意思維發散後得出的奇怪結論一樣，可這樣的結論卻令梅林微微側目，他剛想說什麼，劇烈的鐵鳴卻打斷了他的思緒。

    下方的戰況已經白熱化了，高速的進攻令黑天使也有些疲憊了起來，鋼鐵之軀會被燃料限制，而血肉之軀也會感到疲憊，它的攻勢逐漸慢了下來，而在這時它也令劍舞者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劍舞者猛的揮起劍刃，之前這把寬大的劍刃一直被它當做盾牌來使用，格擋了黑天使的數次猛攻，可這一次它揮劍攻擊的同時，那些被遮掩的地方也暴露了出來，這是一個黑天使進攻的機會。

    正如性能上的差距，劍舞者的攻擊落空，黑天使極為迅速的躲開了劍擊，同時朝着失去遮掩的位置猛攻，而這正中了夜梟的計策。

    這是一次佯攻，三代甲冑的血肉佔比極少，即使運行了這麼久，經過了弗洛倫德藥劑的強化，夜梟的意識依舊保持着絕對的理智，而黑天使中的洛倫佐則不同，以夜梟的推測，即使獵魔人的抗性再怎麼高，這麼久的運行下，他勢必也會受到些許的影響。

    在侵蝕的作用下，人類那些最原始的衝動被無限放大，從黑天使的攻勢越來越瘋狂便可以看出，進攻欲被釋放到了最大，也是在這時它選擇了進攻。

    劍舞者故意露出破綻吸引黑天使進攻，而黑天使也順勢而近，就在這時劍舞者突然鬆開了那緊握的劍刃，一把抓住了黑天使，雖然那鐵羽鋒利，但摩擦在堅固的裝甲上也僅僅是增添些許的劃痕而已。

    它死死的抓住了黑天使，隨後一擊重拳命中了它的胸口，實際上黑天使也有點不清楚劍舞者為什麼要這麼做，雖然三代甲冑的出力也很出色，但如果說想僅僅靠拳擊擊倒黑天使的話，還是有些過於天真。

    可就在這時，熾焰爆發，仿佛烈日在黑天使的胸口升起。

    劍舞者揮出的不是拳，而是近乎零距離發射的甲冑火銃。

    開火的衝擊推開了黑天使，熾熱的火在其身上燃燒，同時那尚未徹底熔化的金屬碎片則狠狠的刺入那甲冑之中，燒紅的鐵水在其上流淌，四溢的火花里。

    這是夜梟蓄謀已久的一擊，這一擊對黑天使造成了重創，只見它踉蹌的退步，痛苦中用力的震開那些燃燒的鐵水，紅色的蒸汽瘋狂溢出，尖銳的出氣聲仿佛是它的哀嚎般，響徹工坊。

    劍舞者笨拙的撿起墜落的大劍，它沒有繼續追擊，而是選擇穩紮穩打。

    黑天使的身體開始痛苦的抽搐，對於血肉之軀而言，這燃燒的溫度摧毀着它的肌肉，而那痛苦又毫不減少的傳輸至那被血肉包裹的洛倫佐。

    鮮血灑滿了地面，可短暫的痛苦之後，那些燒焦的血肉被取代，雖然傷勢還在，但以妖魔血肉的恢復力，這還不足以令其喪失行動能力，不過那胸口的板甲燒紅碎裂，其下的血肉大片的裸露出來，如果劍舞者足夠迅速，從這裏命中的一擊甚至能直接貫穿其中的洛倫佐。

    「還要繼續嗎？」夜梟問道。

    雖然之前黑天使那完全啟動為他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侵蝕已經開始影響駕駛者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勝出了。

    「繼續！」

    那是另一個飽含憤怒的聲音。

    突然的哀嚎聲也在這時響起，轉眼看去，濃重的霧氣釋放着，黑天使緩緩站了起來，身上那恐怖的傷勢還在流血，猙獰無比。

    「洛倫佐……」

    梅林想說什麼，但卻被他打斷。

    「我一開始就感覺不太對，梅林，這種感覺不太對，就像整個人被束縛住一樣，有力使不出。」

    妖異的紅眼窺視着這個世界，隨後身上那赤紅的拘束器開始嗡鳴顫抖，緊插的鉚釘開始回彈，變成逐一的凸起，也是在這時瑩綠色的燈光一致轉紅，蓋革指數瘋狂上漲。

    「快停下！」

    梅林焦急的喊道，可通訊器里卻是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升騰的侵蝕干擾了所有的聯繫。

    「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啊。」

    被血肉包裹的臉頰露出個瘋狂的笑容，拘束器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銀白的柱狀鉚釘逐一彈起，耀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