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覺之真言,發於天馬高原前,自然也不止這裏的人能聽到。
「苦覺那廝,玩這麼大?」虛空之中,有個粗糙的聲音道:「實在搞不懂,他跟那個姜望,不是說剃頭挑子一頭熱?有這麼深的感情嗎?」
另一個女聲卻在笑:「本就是顛三倒四的性格。當年因那苦性之死,險些鬧得同門反目,這麼多年也沒有變化,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那個粗糙的聲音似是來了興趣:「苦性這事我倒是不清楚,你詳細說說?」
「這種事情要知道詳細,回頭你私底下問傅東敘去。」含着笑意的女聲頓了頓,轉問道:「傅東敘,你是不是該去解決他了?」
「怎麼解決?」傅東敘的聲音反問。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女聲明顯有一種看戲的輕鬆。
「我一個人殺他可不容易。」傅東敘的聲音回道:「您受累,陪我一起去?」
「我可沒空。」這女聲道:「你不如問問冼南魁,他不是對苦覺追緝我景國天驕的事情很不滿麼?」
「冼將軍更不會有空,他現在」傅東敘的聲音笑了笑:「就這樣吧。這老和尚要表演師徒情深,就由他去。我現在畢竟執掌鏡世台,還真能為這點小事殺他不成?」
「傅東敘不去,是還沒到時候。苦覺現在說是脫離懸空寺了,但懸空寺那些和尚,明顯還是對他留有舊情。懸空寺在東域的重要性不必再說,此時殺苦覺,確然不是明智之舉。」最先那個粗糙的聲音道:「再看看吧。看苦覺有沒有分寸了。」
「隨便你們,反正挨罵的不是我。」這個女聲道:「說起來,趙玄陽躲到哪裏去了?以前倒是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這方面的天賦。叫苦覺這老和尚上天入地也尋不到,瞧來怪是可憐。」
「若能讓你想到,那苦覺也該能想到了。」傅東敘的聲音里,有那麼點滿意:「反正他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很好的。我留在乾天鏡里的情報,才被閱讀不久。」
粗糙的聲音笑了笑:「真是個做大事的,誰也不聯繫!」
「我說你怎麼不急着對那和尚動手了,原是如此!」女聲恍然大悟。
傅東敘笑問:「你又發現了什麼?」
「你已經通過在乾天鏡里留消息的方式,下令讓趙玄陽滅口了,是也不是?」那女聲道:「這種解決方式畢竟不算光彩。讓苦覺繼續追下去,一來可以延緩這消息暴露出來的時間,向莊高羨要更可靠的證據。二來,到萬不得已之時,也可以用被苦覺追急了為藉口!」
傅東敘笑了笑:「真是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你。」
「少拿這些話糊弄我!」女聲道:「我和仇鐵,誰說的是你鏡子裏的真相?」
傅東敘道:「你說的是對的,仇鐵說的也是對的。但問題的關鍵在於苦覺既然脫離了懸空寺,那我就隨時可以動他,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應該是得救了。
雖然仍是十分虛弱的狀態,但畢竟已經可以重新感受到臟器的存在,
某種不知名的藥力,在體內緩緩流淌、發散,滋養着生機。
死亡曾經如此臨近,又在門邊一轉,就此離開了。
姜望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仍然心有餘悸。
當時經歷的那些「夢境」,實在太過真實。身處其間,根本無法分辨真假。
那在萬界荒墓與宋婉溪交手的黑衣魔族,想來即使是在萬界荒墓里,也絕非等閒之輩。是哪位真魔,甚或是某位天魔?
無論是那些「夢境」、還是《七恨魔功》的降臨,又或是那個魔字,都是姜望難以測度的手筆。
是在呼喚血傀真魔的時候,被察覺了痕跡麼?
而後被順藤摸瓜,找到了現世里的這座上古魔窟?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並未降臨本體,是否因為什麼限制,又或者真正的魔和宋婉溪這血傀真魔仍然有什麼不同但以後的確也不能輕易呼喚宋婉溪了。
倒是五府同耀那一刻,對神印法的感應,或許是一條溝通宋婉溪的路子。或許可以在確認不被追蹤的情況下,再行召喚之事。
不過這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事情了。
至少以現在的修為,遠不能。
鼻端好像嗅到了隱約的幽香,姜望不動分毫,保持着之前的呼吸節奏,繼續思考。
那《七恨魔功》本身,當然應該是一部絕世的功法,但他的確不願一顧。他親身經歷過齊陽戰場那陽國國主陽建德是何等人物?
與重玄褚良惺惺相惜,在齊國這霸主國的臥榻之側,以陽國之主的身份,掙扎着所有可能。最後在別無去路的情況下,練了那《滅情絕欲血魔功》,妄圖以力破局,結果又是如何?
仍然是兵敗身死、社稷破滅,未能改變什麼。
姜望當然渴求強大的力量,但他要的是自己一點一滴苦修上來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他要踏踏實實地把握,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走。而不是成為什麼存在的傀儡,靠出賣自我來成長。
如果我已非我,就算曾經所有的理想都達到了,那又是為誰達成的理想呢?
此時已不聞魔音,不察魔氣,那恐怖的存在,已經消失了痕跡。
但姜望的確是餘悸未消。
在難以計量距離的萬界荒墓出手,控制那麼稀薄的魔氣凝成黑色魔槍,一槍就險些將他殺死!
若不是已經五府同耀,若不是五府海內還有雲頂仙宮存在,現在哪還有性命?
甚至於,即便是有這些,若非觀衍大師留下了一道佛唱庇護,他的神魂恐怕也被毀去了。
實在是一個太恐怖的存在!
能被如此恐怖的魔族強者下手引誘墮魔,也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
姜望認真地思考着自身狀況。
第四內府還未刻印瞬發道術,就已經叩開第五府,好在第四府的開拓本身就已經完滿,未刻印道術只是未有合適的,不肯湊合。
回頭再刻印也來得及。
至於新摘的赤心神通,外顯有不朽的規則,表現出來的核心,是不受異志所侵。
這讓他想到了黃河之會上的林羨。
如果說林羨的無拘神通,是肉身不受阻礙、束縛。那麼他的赤心神通,是此心不為任何人、任何力量侵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是神魂層面的「無拘。」
當然,哪怕是相同的神通, 在不同的修士手裏,也可能開發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神通種子不是說摘下之後就已完滿,它需要開發、需要探索。
姜望非常確定,「赤心」神通還有更多的可能,等待他發掘。
他轉而又想,不知趙玄陽的死,可有被察覺?
之前他認為,就留在那座上古魔窟中等待,是針對外界局勢而言,可能最安全的選擇。
實際上也只是一種賭博罷了,並不能完全確認。
因為擅自離開魔窟,暴露行蹤,實在會導致太糟糕的局面,不得已而博之。
當然上古魔窟本身的危險,卻是他遠未想到的。
姜望就這樣一刻不停、亂七八糟地思考着,直到
「還裝睡呢?」一個慵懶的女聲,如靈蛇般鑽進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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