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城防搖搖欲墜,卻就是死咬着攻不破,曾一本急的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親自衝上去拼殺一番!
就在此時,護衛稟報說,大金牙回來了。
「讓他過來。」曾一本死死盯着戰局,頭也不回的說道。
「當家的。」臉色蒼白的大金牙很快被帶到他身邊。
「老末怎麼說?」曾一本劈頭問道。
「他,他說……」大金牙咽口唾沫道:「他說得很難聽。」
「什麼?」曾一本回過來,冷冷看着大金牙道:「把話說清楚!」
「林道乾說,如今他們是官軍了,不能見死不救,讓當家的趕緊撤兵,以免傷了和氣。」大金牙滿臉氣憤道:
「他還說,他的船隊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要是還不退兵,大家只能刀兵相見了……」
其實人家林道乾還把禮物退回來了,但大金牙決定不提這茬。
「……」曾一本聞言久久不語,一張黑臉卻漸漸變紅,然後轉紫,最後成了一張白紙。
「他真是這麼說的?」良久,一本道。
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一般。
「這麼大的事情,小的敢編造不成?」大金牙苦笑道。
「為什麼?」曾一本的兩眼再不看鏖戰的城頭,只沒有焦點的望着天,幽幽問道: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連唇亡齒寒的道理都不懂了?」
「聽說是一個叫什麼徐文長的說客,也代表官府去找他……」大金牙道出打聽到的消息。
「徐渭……」曾一本顯然不像手下那麼沒見識,而且他這幾天也已經知道了,潮州城內的抵抗之所以如此堅決,是因為新任潮州知州趙守正,將一盤散沙的潮州軍民凝聚起來了。
沒想到那姓趙的初來乍到,就對潮州的局勢如此瞭然,而且還有能力說服精明過人的林道乾。
本以為狠角色侯必登走了,新來的知府又中道失蹤,潮州城定然成為毫無抵抗的肥羊。誰承想又冒出個勞什子趙司馬,居然比侯必登還厲害!
莫非這就是氣數?自己真的時乖命蹇,氣數將盡了?
面對着那總是攻不破的城牆,曾一本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常聽父親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這都是命啊……』
自己出生在一個窮苦漁民家庭是命。
自己一家被村里狗大戶欺壓,妹妹也被禍害致死是命。
自己十六歲那年殺了狗大戶全家,從此流亡海上也是命。
自己跟官府拼命廝殺,卻便宜了林道乾那廝。人家成功上岸洗白,自己卻成了喪家之犬,依然還是命。
在這潮州城下,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無情……
「賊老天,我不服!」曾一本的神情忽然變得無比猙獰,抽出刀來朝着城頭方向狠狠一劈道:
「他就是說說罷了,不管他,繼續攻城。攻下潮州城,老子分文不取,全都分給你們!」
「嗷!」將士們再度鼓舞精神,朝着城頭攻去。
「你也別閒着,給我帶隊攻城去!今天拿不下城牆,你也不用回來了!」曾一本又狠狠瞪一眼大金牙。
「哎。」大金牙暗叫倒霉,早知這樣就不急着回來了。
他轉頭剛要去找自己的部下,卻見又有一人從船上跳下,跌跌撞撞跑過來。
「那是老姬吧?」大金牙不禁奇怪道:「他不是南澳島給我們看着後路,跑來湊什麼熱鬧?」
「嗯?」曾一本循聲望去,果然看到自己留在南澳島的三當家姬三,正慌慌張張朝自己跑來。
「老三,你怎麼來了?」曾一本眉頭緊皺,直覺不妙。
「大大,大當家,大事不好了!」姬三倉皇道:「南澳島失守了。」
「什麼?」曾一本不由身體一晃,方才大金牙帶來的消息,都沒這麼沉重的打擊到他。
原因就是南澳島還在他手裏,只要南澳島在,就沒有船隊敢進韓江!
但南澳島丟了,他那在內河中笨重無比的海船艦隊,就有被瓮中捉鱉的危險了……
「噗……」想到這可怕的後果,曾一本一陣急火攻心,居然吐了血。
「大當家!」周圍人趕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大當家。
曾一本卻只揪住姬三的衣襟,恨聲問道:「是什麼人幹的?」
「不知道……」姬三茫然搖頭道:「他們發動的是夜襲,用一種可怕的火箭將我們的戰船悉數燒毀。我只看到他們有大量的烏尾船。」
「烏尾船?」大金牙聞言大聲嚷嚷道:「那肯定是林道乾沒錯了!他們的烏尾船最多,而且也有夜襲的能力!」
「那小白臉子好狠啊!」氣得他嗷嗷直叫道:「說要翻臉就把咱們往死里干!」
曾一本緩緩搖頭,他直覺應該不是林道乾乾的。這麼多大海主都在韓江里呢,林道乾真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獻給朝廷邀功?
那樣他會成為閩粵海面上的公敵的,他的船隊甭想再出海貿易了!
但這時候也沒必要反駁,因為不管是誰幹的都一樣,都會嚴重威脅到他們的退路!
「鳴……金吧……」曾一本艱難的從嗓子眼擠出這三個字。
「鳴金?」眾人都難以接受道:「當家的,我們已經死了那麼多弟兄,怎麼能說撤就撤?」
「是啊當家的。」大金牙也焦急勸道:「南澳島被佔了也不要緊,我們吃下潮州城自然實力大增,然後齊心協力幹掉姓林的,不就龍歸大海了嗎?」
「二當家說的有道理。」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有個屁道理!」曾一本虛弱道:「各家在南澳島都留了人,這消息是瞞不住的。你當他們聽到這消息,還有心戀戰嗎?」
「……」眾人無言。確實,大家都是來投機的,手下人的命不值錢,多損失點兒人無所謂。但不能連自己的命也賠上啊。
~~
當賊兵們丟下滿地的屍首撤退,城頭的守軍幾乎同時癱在了地上。
這一仗實在太苦太難太險了,他們的精氣神都已經被嚴重透支了,真不知下次進攻時,還能不能再有勇氣和力氣站起來了。
潘季馴也一屁股坐在箭垛上,可旋即又觸電般站起來,疼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方才打仗時太緊張沒感到,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的尾椎骨好像摔斷了,一坐就疼!
「部堂,要不要把弟兄們叫起來,修補城牆啊?」給他擔任副手的,是玉峰書院的一期生張國輔,他是南京金吾後衛軍籍,但在崑山縣長大。去年中了舉人後,張國輔自覺火候欠缺,尚需磨礪,便沒有進京趕考,而是跟着師祖下了嶺南,準備協助潘老太史組建新的書院。
因為他家世代當兵,張國輔耳濡目染,也算粗通兵法,此次守城戰便被派給老潘使喚。
「讓他們先歇一會兒吧。」潘季馴卻搖搖頭,緩緩道:「這個節骨眼上撤退,海寇銳氣盡喪,應該不會再進攻了。」
頓一頓,潘部堂又道:「再說,他們不專業,待會兒讓土木組來修吧。」
「是。」張國輔點點頭。這時他也看到海賊們退到江邊並未作停留,直接分批乘小艇返回大船。顯然至少今天,是不會再有攻勢了。
守城的官兵們也和他一樣,都只是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擔心明日一早,海賊又會捲土重來。
就這樣半是擔心半是期冀的煎熬了一夜,窩在藏兵洞休息的將士們,忽聽城頭傳來陣陣喜出望外的歡呼聲。
迷迷糊糊中,眾人聽到好像是『退了』,『退兵了』之類!
那些睡得輕的登時一個激靈爬起來,衝出藏兵洞,跑上城頭觀望。
便見此時天剛微明,只能勉強看到江面。但這已經足以讓他們看到,那清晨薄暮中的韓江上,已經空空如也。再不見那檣櫓如林、帆桅連天的景象了……
曾一本的大軍,竟然一夜之間,撤得無影無蹤了!
「我們勝利了!」不知誰發出第一聲勝利的歡呼,繼而城牆上所有人齊齊歡呼起來。
藏兵洞中的將士們聽到動靜,全都睡意全無,也衝出藏兵洞,加入了歡慶的行列。
然後城中百姓也聽到動靜,紛紛走出家門,查看情況,當他們得知賊兵已退後,整個潮州城也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忘情慶祝了半晌,眾人才忽然發現當之無愧的主角趙二爺不在。
於是他們四處尋找起來,最終在缺了一角的城門樓中找到了他。
只見他們敬愛的趙司馬,依然躺在床上鼾聲如雷,外頭歡呼聲震天響,也沒把他吵醒……
這睡眠質量,可真讓人羨慕啊。
「司馬大人太累了。」已經不自覺加上厚厚偶像濾鏡的眾軍民,卻只感到心疼。
於是他們躡手躡腳退出了城門樓,不打擾趙司馬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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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舊明史?列傳第一百一三》記載:
『……隆慶五年,守正遷潮州同知。始至,有巨寇曾一本糾集戰船百艘,海盜十萬,張幟乘潮闌入韓江,將薄城,而會知府遇難,通判推官怯懦怖急,城中男女奔竄。』
『值此時,守正單騎如潮,躍馬廣濟橋,大呼曰:『好男子,從我殺賊護家室!』一時從者千人,百姓安心。是時城中兵不滿千,又饢無所出。守正以同知暫攝府事,料尺籍,治樓櫓,令戶出一男子乘城,余丁傳餐。已,又勸輸巨室。前布政使劉子興首捐兩千金,捐者麕集。
『又命造火藥火器貯堞樓,乃令分城而守,指揮若定,身先士卒,激戰數日,斃敵萬餘。一本道:有司馬在,潮州若金湯』,遂怏怏揚帆去。』
ps.昨天的事情今天又牽扯了好大精力,不過說了三更肯定要做到的。大家睡吧,明早一定會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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