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是萬曆三年的五月上旬。即便是處於北邊的京城地區,此時也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尤其是大中午的,毒辣的日頭高懸於人們頭頂,直曬得戶外之人都汗流浹背,直想待在樹蔭下乘涼而不願出來。
但在京城外通州碼頭上,情況卻與他處有些不同,許多人都滿懷期待地盯着運河水面,一旦有船隻靠岸,就有許多人奔上前去兜攬起生意來。
因為大明一貫以來的禁海政策,導致海運廢弛,這條溝通南北的大運河就成了全國最為繁忙的一條水系,每日裏船隻如梭,無數的人與貨都從這兒進出。而作為一國都城,又是運河最北端的終點,無論人貨到此來的就更多了,這就衍生出了許多以此為生的人來。
和運河沿岸多有拉縴、跑船、裝卸貨物的人相似,在這通州碼頭一塊,也多有賣力氣的扛夫,專門為來此做生意的商人服務的牙行掮客,以及各種懷着其他心思,想在那些陌生的外來者身上賺取些錢財的地頭蛇們。其實這種人到了後世也是所在多有,在每一個火車站、汽車站,你總不會少見到這些打着各種賓館、旅遊等旗號的拉客者們,只是手段,卻並不見得比過去有提高多少。
這時,隨着又一條客船緩緩靠上岸來,一些以為人尋找住宅和客棧為業,以負責包打聽為業的閒漢們就扔掉了手中的西瓜皮,把濕淋淋的手在褲子上隨便擦抹之後,便滿臉謙卑的笑容迎了上去。對他們來說,這一船下來的可都是自己的金主,說不準這一下就能賺個盆滿缽滿,自然得打疊起精神,小心伺候着了。
可這一回,他們卻明顯選錯了對象。就在那船把跳板搭上岸,四五名漢子魚貫走出,這些閒漢還在通過打量他們的穿着來判斷他們是貧是富以確定自己的態度時,一名剛才藏身於一輛馬車中的人卻先他們一步趕到了碼頭之上。
那些閒漢一見有人竟要搶他們生意,頓時就有些惱了。怎麼說他們也是這一帶混熟了的,怎能叫個陌生人突然插一槓子?而且什麼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不是,他們都在樹蔭下等了半天了,才來一條客船,怎麼能叫人搶了先去?
當即,就有一個自以為比別人都高上一頭的漢子幾步趕到了那人身前,一伸手就攔住了他的去路:「我說這位兄弟,你這麼做可不地道哪。咱們兄弟都在這兒巴巴等了半天了,這才來一樁買賣,你就要和我們搶嗎?你是混哪的?」
那人的目光只落在船上下來的那四五名漢子的身上,聽到這話,很不耐煩地對他一擺手道:「給我滾開,別攔了老子我見兄弟。」
「喲,口氣還真不小,什麼兄弟,我看你是討打!」這些閒漢可不是吃乾飯的,一見此人出言不遜,頓時更惱了,有人已捏緊了拳頭,還有的更在四下里尋摸,看能不能找到個趁手的傢伙狠狠給對方一個教訓。
那人見他們如此模樣,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身份比這些閒漢可高了許多,實在沒有必要和他們一般見識,只好探手入懷取出了一面腰牌在那些閒漢眼前一晃道:「怎麼,你們還想和我過不去嗎?」
那幫閒漢本還氣勢洶洶的,見他探手入懷只當他要拿什麼武器出來呢,正滿心戒備。可一看到那面在陽光下閃着光芒的腰牌,這些人的氣勢陡然就煙消雲散,怒容頓時就化作了膽怯而謙卑的笑容:「原來是鎮撫司的大人,是小的們有眼無珠,不認得您……還請你恕罪哪。」說話間,眾人都先後跪了下來,還有朝着他磕頭的。
雖然錦衣衛在北京城裏的勢力早已遠不如當年,更被東廠壓得死死的,連官員們也沒把他們當回子事兒,可在百姓眼中,他們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可怕存在。一旦他真不高興了,要讓這些閒漢吃不了兜着走是一句話的事情。
那人鼻子裏哼了一聲:「都給我滾,別煩着老子見兄弟!」說着,已從那些跪倒一片的人群中穿過,迎向了已經越走越近的那些客人。
那些閒漢見他無意追究自己之前的冒犯,這才如蒙大赦地站起身來,也不敢再在附近逗留,頓時就作鳥獸散。而很顯然的,在接下來的幾日裏,這碼頭附近必然要少了許多坑蒙拐騙的閒漢了。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這個剛才還很是威風,能叫眾閒漢跪地求饒的漢子在來到那些客人跟前時,卻單膝跪了下來,朝着那為首的客人行起禮來,這惹來了其他樹蔭下的掮客的側目。
「千戶,您終於來了。我都在此碼頭上等了有十來日了。」那漢子拜見之後,感嘆了一句。
「倒叫思忠你費心了。我們這一路雖然還算順利,但這水路之上的事情也不是咱們能控制的,這才比預料的要遲些日子。怎麼,可是鎮撫司那邊有什麼不滿嗎?」這說話的漢子,自然就是錢思忠的老上司,才從杭州趕來北京的唐楓了。
與他一起抵達京城的,只有其餘四人而已,分別是楊震、魏長東、鄧亭和馬峰。至於其他人,包括他們原來從湖廣帶往浙江的那些兄弟,以及杭州千戶所里的那些手下,都沒有與他們同行。因為鎮撫司下達的調令只讓他們五人赴京城就職,可沒有提其他人的名字。
這畢竟不是把唐楓他們調往浙江時的情況了,來京城在鎮撫司里當差可不是隨便哪個人都有這個資格的,即便唐楓依然是千戶,也沒有這個權力提拔自己的心腹入鎮撫司。這也正是劉守有這一手厲害所在,一旦他們被調入京,在京城就成了無本無源的他鄉之客,再想做什麼可就千難萬難了。當然,要是唐楓真有本事能在錦衣衛里立穩腳跟,再調人回來也不是不可能。
或許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這些錢思忠了,他本是唐楓在武昌城的下屬,之前因為要護送照顧得病還要趕來京城的千戶翟渠而來了京城,便在鎮撫司里當了差。這算是他們在京城唯一的依靠了。
不過剛一見面,唐楓自然是不會提這等事情的,畢竟時隔近兩年時間,這個兄弟和自己等的關係還能不能像以往一般密切可是看不出來的。
但從現在看來,錢思忠對他們的感情依然真摯,只他能連續數日留在碼頭守候他們到來,就足見其盛情了。聽到唐楓的詢問,錢思忠搖頭道:「那倒沒有。其實對鎮撫司里的人來說,他們要的只是千戶從浙江離開,至於什麼時候來到京城,他們可不在乎。」
這倒是句實話。劉守有所以將唐楓從浙江調來京城,為的只是把他們的權力徹底剝奪,然後再慢慢想法子對付他們。至於他們何時出現在京城,劉守有就沒有太多的要求了。
唐楓這才略有些放鬆地一笑:「這就好。我就怕他們會以此為藉口,在咱們一到之後就給兄弟們一個下馬威。走,既然都下了船了,咱們這就進京城吧。」說着一拍錢思忠的肩膀道:「怎麼樣,可有給兄弟們準備下住處嗎?」
「這個還用千戶你吩咐?我早就在城東一帶為大家租賃下一處大宅子,足夠更多兄弟居住的。而且那兒離着鎮撫司也不太遠……」
「哦?就我所知北京這兒房子可很精貴,即便是租的,也得花不少錢吧?看來你在這兒混得還算不錯了。」鄧亭這時才開口笑道。雖然這時的房價不如後世那般誇張,但北京作為都城,人口自然是全國之冠。這人一多,地自然就少,房子也自然緊俏起來。所以一般官員在京城也就只敢租房而不敢買那寸土寸金的宅子。當然,一些深得天子器重的臣子是會被皇帝賞賜宅院的,這就要比一般買的房子更氣派高檔了。
「咳,只能說還算湊合。畢竟咱們錦衣衛論權勢是不如東廠了,但總還有些營生。小弟就照看着一條街,一個月下來,也能得個百十兩的收入吧。現在千戶帶着各位兄弟來了,想必今後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別說是租房子了,就是買下幾處宅子也不是大事。」錢思忠似是憧憬地說道。
但他這麼一說,卻叫唐楓等人的臉上顯出了一絲陰鬱之色來。因為他的話叫他們想起了剛到杭州時安離和沈卓就是想這麼安排他們的。卻沒想到,今日來到京城,看似一切又要再重演一遍了。只是不知道這一回,他們可還有勇氣反對嗎?
錢思忠並未覺察到他們這一反應,只笑着將他們引到了自己剛才跳下的馬車跟前:「這兒離着進京尚有四十多里地呢,咱們就乘這車去吧。」
「也好。」抬頭看看上方那耀眼的陽光,唐楓笑着應了一聲,率先鑽進了車廂。當幾人都進去後,車夫便一甩鞭子,載着滿滿一車的男人們駛向了京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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